探索“改變”和“解放”
工作坊反思日誌
北京近鄰社工中心 張海敏
作為一個社工專業畢業已經工作4年的社會工作者,從一開始的一些奮進和期待到今年,2024年,我好像在一個水平面上不停重複地做著既定動作,繞著相同方向滑動,新的攪動似乎少了,做社工的“心電圖”好像也趨於平緩了,似乎也沒有什麼新的長進。
很高興在12月的下旬,由我所工作的機構北京近鄰社服中心(以下稱近鄰)楊靜老師、張楊老師推薦支持,參與了由夥伴機構鴻雁組織,臺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創始人萬佩萱老師帶領的生活故事劇場工作坊,我帶著想要探尋“真實”的社會群體樣貌及自我表達,希望重新去觸及我自己的內心狀態,喚起新的動能。
短短兩天半的時間,實現了我自己最初想要參與活動的期待,生活劇通過肢體表達,在“遊戲”中探索自我,與夥伴互動,聽他人發言,與學伴一起合作表演,一點一滴細微的思緒,結合著日常的工作與生活,重新構建了一種全新的人生觀念,也重新看到自己曾經歷從內心的各種刺撓,對公平正義的追求,對不公的捍衛,課堂上對弱勢群體權益保護的“大打雞血”式的動力到現如今,看到社會現狀後的平靜如水、換為思考,不再一下子“上頭”,讓我重新回望看見原來那個熱血沸騰的我,那個“充滿鬥志”的我,後續我也不斷在想,曾經那個我到底是怎樣的,畢竟,帶著許多的執著和執念在裡面,只看到一面,而未看到多個面向,導致融不進當下社會的“發展”,而後,又是因為什麼而改變,這樣的改變是可以真正達到我想去的地方嗎?
l
劇場裡,看見他人,活出生命的自我的生命樣態
受壓迫者生活故事劇場裡,讓我最欣賞的是公益夥伴的生命狀態,是那樣的真實無虛。
因為我時常都是被包裹住的自己,我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我,在不同場合有不同的我出現。不知是文化的束縛,還是在學校被認定“你的身體很硬不適合舞蹈”等等經歷,讓我在可愛的萬老師的帶領下,感到到老師的生命狀態,是那樣的特別、自在、有活力、搞怪,我也逐漸慢慢地跟隨,不受限制的努力放開自己身體,打開自己心扉,也從他人的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我自己。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半歲不到就被父母輪流寄養兩個姑姑家長到讀學前班,而後小學有一個階段住在伯母家,小時候就經常被姑姑教育:外面來了客人要學會打招呼,幫忙倒茶倒水作為女孩,家裡的家務農活都要幫忙做才是乖孩子,做這些才是好女孩。雖然在姑姑家得到好的關照,但我始終不是這個家的人,於是慢慢地,我知道了如何在媽媽不愛,爸爸缺席的生活裡,帶著我是“多餘的”包袱,在重男輕女的大家族氛圍裡,在夾縫中生活過來,我要做很多才能夠和我的姐姐和弟弟“享受”同等的家庭生活,因此,我熟知如何滿足大人們各種各樣的要求,自己才會得到大人的特別的關心關注,因此,從小就會有討好別人的情結,在不同的人際關係中都要去照顧到,都要去回應,久而久之,自己也被被框在一個框裡,別人總說我是一個微笑女孩,但實際上潛藏著的是層層包裹住的自己,隨著劇場老師的引導,才發覺,我們自己是身體的主人,可以使用自己的身體,並且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包括每一步駐足、停留、觀察、體悟,甚至是讓身體舞動起來,都告訴自己要沉浸其中,專注當下的每一刻,並且做出自己的選擇。
這些因著劇場而在場的夥伴,如公益年輕人釐米,就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雖然一開始會覺得他離我們很遠,可是慢慢地,我非常期待她每一次的發言,因為,那代表者真實,一個真實的人,說著真實的話,沒有太多偽裝,當然還有大家都喜歡的多米,她們似乎都有同樣的特質,就是在人際互動中沒有太多的包裹去迎合別人,只做自己在做的事情,不用過多技巧掩飾,也不用特別去討好,也是一個特別可愛的人。
而我也在想,這樣的女孩,為什麼在公益機構工作,背後是不是也有別人不知道的內心世界呢?而我還是會感歎,為這樣鮮活的生命而欣賞,她們就是真實,而我,到時是誰?我可以真的做自己嗎?真實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呢?我不知道,因為每一步都塑造著我,而我不可能去更改我的記憶,還有因為童年的經歷各種情感衝擊帶來的情緒“雷點”,不知道何時會突然沖出來,讓我不受控制……
l
被壓迫與壓迫,或許關係是互動出來的
三天的工作坊裡有個走的活動,其中一個環節是讓十幾個人的大團體分成兩“堆”,我記得,當老師做出這個指令時,其中一個夥伴小N自己單獨站著,導致出現了三“堆”,我以為她沒有聽懂老師的指令,我馬上去做那個“救火隊長”,補上她和大團隊的空隙以完成這個指令,“兩堆”的任務順利進行,但是到了下一次指令,小N依然獨自站立,沒有根據老師的指令去做,導致整個大團隊沒有完成任務,老師一再問她,要不要調整,小N回應不調整,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師最後下“通牒”,小N如果不調整,這個遊戲就玩不下去了!小N非常堅定自己的選擇,老師隨即說:“好吧,你打破了規則,我們要重新調整遊戲規則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選擇,我想怎樣就怎樣,我就是要有自己的位置!。也才猛然發現,原來我們順從服從是那樣顯而易見,雖然特立獨行會被邊緣化,但是引導者卻為反抗的邊緣人而打破規則。那一刻,我想起生命中自己疑惑和痛苦的經歷,在我們的社會,如何去與國家機器互動呢?作為公益人士,我們如何去捍衛弱勢人群的權利時,去堅守我們的價值觀和生命選擇呢?
可是,我又開始搖擺不定,在學習傳統文化後,轉念一想,作為一個國家的一份子,國家在發展過程中,總是會走一些錯路,如何能夠保持“中庸”,在捍衛弱勢群體權利時,如何恰當處置,剛好也能維護國家整體的和平和安定呢?
事實上,我看到我們的國家,每個位置上的人,可能因為各自角色不同而割裂,但實質上,我們都是華夏子孫,兄弟同胞,即使在混亂的世界運行中,我們是否能夠認識到,動盪帶來的多是對老百姓的傷害,而我們是否也應該“中庸”行事,保證平民百姓的生活和生命,似乎這才是核心吧……可是,另外一個思想又會出來:柔性的變革能否帶來真正的變化呢?僵化的體制,慣性的國家行政,到底如何鬆動,為人民擠出一點空間呢?
小N的選擇,我內心是佩服的,我也看到曾經“熱血沸騰”的我,而在之後與學伴的交流中,我才發現小N如此堅定的背後,有她自己的勇敢故事,大致是她曾經為維護某一個群體權利行動後被壓迫式地盤問,那時候的面臨著孤立無援和無助也沒有屈服,可能就是在這樣的困境中長出了自己的韌性: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打倒小N!那一刻,我內心充滿了欣賞和欣慰,我以為只有先前的公益前輩們在做著為民請命的,轟轟烈烈的事情,90後,00後,或者更後面不會再有這樣的年輕人了,三天工作坊下來,我開始充滿希望,也是我最大的收穫:我知道了,社會上有這些年輕的公益夥伴,她們在殘障領域、性別領域、弱勢群體領域做著追求理想實現自我價值的工作,而這一群人其實都是勇敢的“小N們”,未來的公益的路上,一定會不斷出現一束一束的亮光,而照亮世界的人,就是這樣一些人,特別的、堅定的、特立獨行的,孤獨的人,閃耀出來的……
l
如果這個世界不夠美好,你能不能做主導、去改變?
很多時候,我都發現,近鄰在不同的民主決策的實踐中,面臨著各種討論時,我都發現我是一個想法特別多的人,而且我好像都已經表達了我自己,但實際上,在我的老師和同事們回饋而來的是,我的話其實不多,也很少表露更多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一個內心“話語”特別多的人,我以為我所想都已經表達出來,真實的情況是別人不能夠接收到我的資訊。在這樣一個有獨立空間有機會可以發言的機構,我時常放棄這樣的機會……就像我的楊老師所說的那樣:給你們創造的環境和空間,但是你們卻不主動發言,不主動去做選擇……
我也時常因為別人的決定,如質疑小團隊負責人的決策,或者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抵抗”在裡面,我也總是把他與理想的領導者做對比,我很欣賞機構負責人的帶領團隊的方式和方法,但幾天的工作坊下來,我發現我在與他人協作時,也並不總是一個好的推進者,我有自己許多的想法和思考,但實際決策時,我很難下決定,而且我通常在工作坊裡,會逃避做決定,即使很小的一件事,我總是在等待別人做決定。夥伴等待我的選擇時,會提醒我“你不要問別人,你自己的想法呢?”那一刻,我愣住了,為什麼我要等待,等別人做決策。在劇場每一次的任務認領中,我都更傾向做那個被動的“鏡子”或者舞蹈的跟隨著,我不太喜歡去做主導領舞帶領的那個角色,回到自己的工作中,我逃避或者擔憂去做一件事情的領導和統籌,但是我內心又對他人有“完美領導者”有期待,如果別人做得不夠,又會出現我的“挑剔”和自主的想法,值得我一再去反思自己……。
因此,也讓我想起曾經在女院讀研期間參加學校組織的在香港的社工高級研修班活動期間,我們去到在所非常著名的盲人學校,活動中,學校院長曾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不滿意當下社會的現狀,不要抱怨,不要等待,你就去行動,改變它”。而我,生活劇場裡不同互動選擇中,我才發覺,我總是在潛意識裡面不選擇做“領導”,因為我潛意識裡面有一個思想即:“領導”方=“壓迫”方,似乎我做“被壓迫”者更容易,也換位思考到:原來做領導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吧,被架在一個位置上,要引領一個團隊去討論、思考、或者做決策,在過程中要去考量每個人的思緒、情緒、情感,怎麼做才合適呢?領導者是不是也“被壓迫”呢?或者當上了領導,自己是否也會採取看似方式不同但“壓迫的內核”卻相同的快速手段,成為另一個“壓迫”者呢?所以,怎麼才算是“人性化”對待呢?在我所工作的近鄰,是我認為在內地最好的社工機構,機構的文化,機構的價值觀,以及落實到點滴細處的關係處理,我覺得都是國內少有的社工機構,並且,在我觀察看來,機構已經是努力推動人際關係的人性化了,日常也有非常多的民主決策,但實際上,我卻沒有拿起自己的責任,在工作坊裡面,我意識到,我潛意識裡大可能是不想擔起“做不好”的責任。我把跟隨的“活兒”做好倒是可以的,但實際上,我協助的能力也是弱的,所以在機構裡面,我是那個“我靠我自己”的人,最後發現,我靠自己是不夠的,我實際需要同事的各種協助才能更好推進社會工作的實踐……而我有去好好協助別人嗎?
l 我和我生活工作中的權威者
最後,從領導和被領導來談“我和我的權威者吧”,非常遺憾的是第三天的下午錯過了這個議題,真的是遺憾一萬年都不為過,因為我對這個議題太感興趣了!原因是我總是在工作中因為這個“權威”而處處碰壁,處處縮回自己向外的“觸角”,這也是在工作中帶給我最大的困難和挑戰,面對合作方“政府”,因為帶著曾經遇到多數“公務員、體制內人”的刻板印象,把這個“框”放到我遇到的每一個“體制內、公務員”合作物件身上,導致溝通時總是處於“失語”狀態,沒有主動溝通的意識,能避免就避免,導致合作關係的平淡,我始終不能和他們處成朋友,因為中間總是有一道“鴻溝”,在多次的機構督導中,讓我慢慢意識到,不要總是看見群體的面貌,也要看到這個體制結構性的東西,不要忽略這裡面也有鮮活的人,他們其實也有為民做事的想法的,如果我們的工作能夠引發他們的動能或者開展居民動員的人性化方式,這樣看來,其實,我們也在做一件更挑戰,但也確有意義的事情。督導時我還是處於懵懂狀態,或者一時不能接收相關資訊。慢慢地,我開始反思,我如果使勁兒,可以稍微“靈動”地和他們互動,關係其實會互動成另外一個樣子。但實際上,我還在摸索如何打開自己的“心結”,但又始終沒有“碰壁”的勇氣,在三天的工作坊裡,我意識到只有“碰壁”,才有可能會有關係,才會有對話、感知、我認為的壓迫或受壓迫的關係才有可能被轉化為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互動”,自我才會有前進和成長,才會突破我自己。對“老師”這個角色的權威而言,只要是遇到老師,和大多數人一樣,內心會起尊敬之心,但是也會有距離。而我和最敬愛最親密的老師而言,除了師長,其中還夾雜著長輩的角色,我總是縮在自己的殼子裡,打不開自己“活”的一面,大多時候呆呆地扮演一個好學生,說著“好的”“是的”,因為權威或者因為要逃掉什麼,缺少了主動和老師的日常的緊密的深度溝通,每當有空間或找空間對話的時候,自己已經是到達了情緒情感的最高點,表達從少語到語言和情感過渡。對於工作中的機構領導而言,在我看來,所做的決定一定沒有多大問題,因為他已經是非常優秀的人了,做的事情也是很不錯的,而且會被他身上的專業價值觀和品質而吸引,因此,我總在機構同事們一起聯合“討伐”他做改變時,心裡總是暗暗地想:“他可是機構的負責人,是領導人,還是機構的大哥,我們作為‘下面的人’有資格對他做要求讓他做改變嗎?他挺好的啊,不用改變吧”,這樣的想法總是在機構每一年的年會上出現。但我也忘記了機構並非如其他機構一樣:領導者居於上位,有明確的上下級關係,但是近鄰不同,領導者也同樣要改變,如他要求同事們改變一樣,他同樣要和同事們一同前行、一同調整自己,也要做改變。因為機構在培養人,機構負責人在推動這塊工作,也需要不斷學習成長自我,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另一方面,因為大家都是人,都有缺點,都有需要改正的地方,團隊的夥伴對他也有督促的責任,但是我卻遲遲沒有看到這一層。
l 我與他人、社會、國家的互動,才可能構成完整的一生
說了很多,寫到此刻,我還是會回想起工作坊第一天,老師讓一個人閉著眼睛在場內走時,站在危險的21層樓,和其他夥伴一樣,因為活動室臨街,朝南就是落地玻璃窗戶,內心總擔心會掉下去……一個人閉著眼睛隨意行走,雖然自由獨立,但卻有著“孤立無援”、孤獨的感覺,因為害怕跟別人碰撞而“妨礙”別人而小心翼翼儘量不碰到別人,但是當在不小心腳步碰到他人時,那種踏實感和穩定讓自己慢慢放心下來:原來我身邊有人呢!能碰到這支腳真好!一個人孤身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蠻難的,碰到別人也沒關係,碰撞才會是真實的。而兩個人結伴閉眼走,雖有牽制,但是卻感受到溫暖陪伴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多年來,一直尋覓一個相伴的人,到如今身邊有男朋友的照顧和關心,這一年裡,無論我如何不能安放好自己的心,處理不好自己一沖而出的情緒,在關係裡怎麼“折騰”,他最後還是會以較好的方式引導我,我也感知到一些堅定的資訊,不會輕易離開我,拋棄我,我是被愛的人,值得被好好陪伴的,我是被堅定選擇的人,童年缺失的依戀情感在關係中被接納,才發現世界還是很美好的,抱著以往對世界、人生的絕望和冷漠態度,在近兩年來,也開始慢慢發生變化,人是需要生活在社會中的,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風景,但是絕對不可能孤活於世,兩個人有兩個人的旅程,但是不可能沒有社會,一群人有一群人的故事,但是不可能沒有國家、國別,而“我”自己,則是要活在生活的每個當下,專注,認真做決定,做利益他人是事,也同時感悟生活,長出“鮮活”的自己,且不斷地在這個世界裡面體驗我和他人碰撞、聯結、糾纏、分離、重組,活出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