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0日 星期四

被壓迫者劇場——一條永恆的解放道路(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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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壓迫者劇場通過一、敘事(Narrative)創作、二、多元對話(Dialog)、三、反思(Reflection)、四、行動(Action)四項元素攪動參與者身心匯聚能量,成就和人們一起行動相互陪伴、激盪碰撞、對話和轉化生命的解放教育歷程。這四項元素互為表裡,且相互堆疊建構出螺旋上升的支撐力量,是參與者建構自我,批判和轉化社會的基礎。

這一篇是關於攪動生命的第二項元素:多元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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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萬佩萱   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執行長                      三修



(二)多元對話(dialogue[1]

社會學、心理學和教育學學者相信,人們從對話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了轉化社會創造新生活的可能。批判教育學學者P. Freire亦認為,對話是人類探索世界的媒介,是對人性化存在(humanization)的渴望與企盼的實踐,是人和自己、他人互動,產生批判性自我覺察的解放教育過程。他說,對話在兩造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且向他們挑戰,使他們因而產生關於世界的觀點與意見。這些觀點通常帶有焦慮、懷疑、希望或絕望,它暗示了某些重要的課題,而這些課題可以作為規劃教育內容的基礎。[1]   對話因而是人與自己、他人、社會和世界建立「關係」的起點。

然而,日常生活使用的語言多出自個人對自身的了解和對自我的認同(identity),這樣的了解和認同,無不受個人所處社會文化如隱喻、標籤、歷史、價值、概念、邏輯、分類的影響以至於當某人認定自己的敘事爲真時,就潛藏著忽視或排斥他人社會文化現實的可能,並以己之意凌駕他人之上,加上“…人對自己或別人對他的經驗所做的敘述(說和寫)…往往不足以充分呈現他真實的生活經驗..”[2] ,更突顯非主流社群人們「失語」的現實。


社會心理學家喬治.米德(George Mead)認為,人與生具有調整的基本能力,該能力主要回應各種身體語言,如手勢、聲音、表情、眼神等等。通過對身體語言的反應和判斷,我們開始掌握辨別心靈符號的能力,於是,我們有意或無意的肢體語言,以及他人對我們肢體語言的反應就成了「心靈符號」。 也就是說,當對話雙方使用的語詞均指向相同的心靈符號時,理解和對話才成為可能。劇場應用肢體、感官遊戲探索與創作的過程,創造一組有別於日常生活語言符號,也是集體合作創造新的「心靈符號」過程。劇場參與者運用遊戲、律動、聲音、繪畫、影像、戲劇等藝術創作,探討公、私領域議題以轉化非人性狀態,其轉化的動力乃源自新的對話機制。

劇場敘事創作將議題外化成一幅圖畫、一首歌、一支舞、一組雕像、一齣默劇或一幕場景。人們在參與創作或觀賞他人作品時,常會不經意「撞」見久違的自己,並在聆聽他人如何世界的同時,拓展與人對話的空間。它讓異質社群之間的對話成為可能。因此,當對話以敘事為軸心,參與者便是“…共同創造意義的人,而心靈則成為共同交織的主體得以創造一個新的敘事,一個新的故事。[3] 目的是為世界命名(to name劇場自此轉身,成為一套跨越思想和文化藩籬的語言,一套重新建構世界的媒介

參與者置身旁觀位置用新視角檢視歷史,透過對話和取代角色的行動,便能自內生出突破宿命啟動改變的力量。這股力量呼應批判教育的精神,真正的教育始於對話。對話是人與人之間的邂逅(encounter在邂逅之處,並沒有完全無知的人,也沒有絕對的聖人,那兒有的只是一些正在進行嘗試的人們,他們聚在一起,想要學到比他們現在所知更多的東西。。劇場不再是個人內心的獨白,它讓身體成為跨越藩籬的語言,透過與他人互動交織對話的過程,意識尊重互為主體的平衡槓桿,共創命運交響曲。

巴西聖保羅 Paulo Freire 研究中心 
批判意識是被壓迫者劇場的靈魂。在工作坊解放肢體和心智牢籠覺察內化了的箝制,並在多元共存(multiple-being)的對話中,意識被制約的生命還有其它「選擇」的可能。劇場作為共同語言,建構傾聽和相互理解的對話,有意識地以肢體、聲音(非語言)練習表達,在細緻觀察,與人互動的同時,進行超越思想框限的對話。共學一套新語言,意味集體實踐表達與聆聽、尊重和民主的練習;反身性批判[4]和批判意識是其核心。批判意識的特徵有三:a、以自我覺察為前提,b、對自己的界限處境進行反思,c、超越界限處境朝向人性化存在的越界行動。當人們對所處環境產生鏡像式[5]覺察,反思現實生活和虛擬劇場的界限處境;覺知界限處境和人性化的存有之間的界限並非存有與虛無之間的界限,人們會開始增強批判性,以期達成覺察中所內含的那些尚未經測試的各種可能,進而形成改變的意識——一種具批判性的意識。

Boal相信人有製作再製作、創造再創造的能力。2009年某學員的反思日誌說:被壓迫者劇場原來是一種聲音的故事,與字面上的想像不同。兩天(工作坊)的積累下來,看見自己更多,也看見環境更多,這是不是好事?不確定。在被壓迫的環境裡已習慣的人,看見自己在劇場中被呈現,當selfawareness(自我察覺)出現了,該怎麼辦呢?要怎麼照顧彼此的感受?  被壓迫者劇場的起點在自身,並且從個人與世界的關係開始。每一參與者根據自己的需求出發和他人及世界互動,其出發點與此時、此地有關而此時、此地即構成人們在其中沉淪、提升與行動的情境。


劇場遊戲、即興練習是喚醒主體意識的框架,敘事創作與呈現便是豐潤生命的血脈和肌理。過程中的對話和反思,除尋求自我身份認同的喜悅,亦同步凝聚社群主體意識,在覺察社群如何被歷史文化形塑的同時,也創造了開展新文化空間的可能;在解放自己的同時,也有了團結追求人性化環境的契機。







[1]對話(dialogue)的目的不是尋求相同見解、贏得對話,而在於揭示個體思維的不同,其本質是開放、互動交流的學習過程程。在相互接受與傾吐的過程中實現精神的相遇、相通,從而將難以言說的知識外化,因而能夠更充分地掌握複雜的議題,增進集體思維的敏感度,使得團隊能力得以提升。
[2] 《故事、知識、權力》p32
[3] 《敘事治療》安德生與古力胥安 1990a, p162
[4] 反身性批判促使我們正視自身的限制,但這不是指接受限制,而是從具體的社會學觀點來認識限制,了解這些限制的歷史、文化根源。在這過程,一方面,我們會認識到自己當下所受到的限制,以及自身之所以是如此的原因,使我們可以避免不自知地超越自己能正當地述說、行動的範圍,也就能讓我們更謙遜;另一方面,也可藉著了解必然限制的不必然性,也就是這些限制的歷史與文化根源,使我們找到不必然如此的可能性。(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22/22-02.htm)
[5] 法國心理學家拉岡(Jacques Lacan,1901~1981)用鏡像理論解釋人的『自我』形成過程。他認為利用鏡子的概念可以使人區分出你我的差異,同時鏡子也幫我們吸收和認同整理外在概念的介入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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