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5日 星期三

那個人人有話說的下午——318佔領立法院之後,台南基層教師劇場交流工作坊

文/曾靖雯
(本文照片經過模糊處理,以維護參與者隱私)

起心動念    一個回應當下社會的行動

        318佔領立法院行動之後,我個人的生活節奏變得起起伏伏,許多既有觀點被撼動,也重新學習再思考諸多議題。幾次南北來回走向立法院外現場,似乎有助自己保持呼吸,卻也忍不住質疑「自己究竟(在此刻)能做什麼?」,這個問題不斷出現我腦海裡。

        在那段焦慮緊繃的時光,我在臉書讀到一位在國中任教的朋友,表達自己對於在校內跟學生討論此刻的台灣社會的焦慮,這讓我好奇她在什麼樣的處境中。又過了一段時間,在臉書上陸續觀察到不同身份族群的反應,我開始浮現「邀一群教師來聊聊」的想法。

        是不是有些人受限教師身份而對表態有所保留?基層教師如果面臨身為「教育者」與「公民」兩種身份之間的拉扯,除了與個人價值觀及抉擇有關,想必也與教育體制脫離不了關係。劇場能否於此刻成為一種讓人面對面交流的頻道,見見真實的人、聽聽「資訊」之外的心聲?

       來辦一場工作坊吧?」一個簡單的念頭,希望邀請有意願的基層教師前來聚聚,從個人對此次運動/議題的接觸經驗與心情開始,互相討論、聆聽、表達第一線教育崗位上的教師身份,進而連結至「教師」社會身份的思考與期待。對我而言,本工作坊同時是自己回應當下社會的一種具體探索。

已經開口    正等待時機想說的話

       在臉書上刊登工作坊消息一段時間後,終於來到那個假日午後,11位教師出現在工作坊現場,沒有一位是被「強迫」來的。被318運動攪動的一群人們,來到這裡靜下心,開始交流自己與社會議題之間的處境與對身為教師的看法。


  參與者一開始先認識「教師」身份「之外」的彼此,之後才開始認識每個人身上的「教師」身份資訊:成員一共包含2國小教師、6位國中教師、2位高中職教師及1位樂齡教育教師,其中八成參與者任教9年以下,兩成任教超過10年。接著成員們進一步分享自己在校園裡,跟學生之間的角色關係狀態。

        
        之後邀請大家分享,對於轟動社會的318反服貿佔領立法院事件的感想,以及自己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於學校內的處境。參與者說:
「其實在學校裡,老師們沒有真正的言論自由。」
「外面沸沸揚揚,可是學校裡平靜得像另一個世界。」
「學校內人人各有所思卻不願輕易談論,有種虛假的和諧。」
「面對同事、長官、家長的各種目光,以及稍微談起社會議題可能就會從此被貼標籤,好多人不得不選擇讓自己變成偽中立。」
「學校跟社會好像離得很遠。」

       有位老師說自從318爆發,她已經壓抑了兩個月,因為身邊太少可以討論社運議題的同事。在學校表達公共議題看法的恐懼與焦慮,是最多參與者在學校的無力共通點。教育界的某種保守、道德框架,如何使教師自我壓抑?工作坊針對此點討論之後,接著邀請教師回頭檢視這個包裹了自身的結構。

我們分成兩組,討論教師面對公共議題時,在學校內遇到的困境:

接著以身體呈現受壓迫的情境:
掌權的紅布者在體制內一把抓,敢表達聲音的人容易被壓在最下方,其他人有的選擇視而不見、有人被蒙蔽而一無所知、有人成為權力的幫兇、有人欲向外尋求刺激資源但施展不開。
教育體系中存在各種光譜的角色:勇於表態並反抗體制的人、也想參與抵抗但尚無勇氣跨出第一步的人、在旁閒言閒語中傷的人、拿著消毒水想要到處消滅「不應該」的聲音,以及完全事不關己而活在自身小確幸的人。
       
    之後呈現心目中教育環境的「轉化」場景。A組在構思畫面時說:「有權者不可能突然將權力放掉,應該是被壓迫者自己站出來,把其他人連在一起,才能讓有權者改變。」,最後他們決定一邊繞著圓、一面拉著代表權力的紅布,一邊齊聲說:「讓人人有權!」



      經過幾次口語討論及身體呈現,工作坊結束前,我邀請大家回饋剛才的歷程,一位夥伴說,擔任教師等於把自己統統掏出去,很容易在過程中受傷或壓抑,可以有今天這樣的團體,像是獲得療癒,她認為老師們需要這樣的管道與過程。其他夥伴則說:辨認自己作為「教師」的處境、原來自己並不孤單、加強自我培力、轉化溝通策略、不放棄傳遞訊息的機會、連結更多可能的夥伴等,這些是大家最後的心得。

     
這是一場短短三小時的工作坊,人很少,想說的話很多。我認為這場劇場行動有一個初步功能:在社會運動潮中提供一個調節人心的轉換過程,不再只是消化議題、情勢,而是暫時停下來面對自己,處理現實生活中難言的情緒。而團體成員在彼此身上獲得的贊同或新刺激,也許會隨著回到日常生活,種下某顆可能的改變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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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坊後數日,兩位參與者整理她們的反思,如下: 

【參與工作坊心得】
文:邱文純 (高中教師)

不少人在職場上因「恐懼」而不敢充分表達自己對各種議題的觀感與立場。

「恐懼」來自預期會受到傷害。適度的「恐懼」是必要的,可使我們免於部分災難;但是過度「恐懼」會喪失嘗試的勇氣,也可能因此失去許多機會。在職場上不敢表達自我,大都是來自對管理階層及體制的「恐懼」,深怕因為衝撞當權者及體制而遭受打壓或抹黑。選擇「沉默」或「從眾」或許是比較安全的方式,然而許多人的內心並不是冷漠的,也因此陷入失望與掙扎。

事實上,對管理階層及體制的「恐懼」是可以藉由提昇自我的能力與勇氣來克服,另外,了解人性、體制的運作以及相關法規,也有助於避免受害。只要願意跨出第一步,就會發現原來自己施加給自己的「恐懼」遠大於其他來源。在職場上能勇於表達自我,才能享受工作的樂趣,甚至獲得更大的成就感。


【體制內的拔河】
文:宋育如 (國中教師)

面對社會公共議題,身為教師,該如何在教師身份和自我之間,取得平衡?
又該如何在教育中,與學生進行對話、引導思考?社會價值觀對於教師在看待公共議題的想法,又會是如何的?教育現場與社會現況,是否有所連結?該不該在教育現場討論社會公共議題?

所有所有的問題,歸納到最後,都指向一個目標:「教育」是什麼?

台灣的教育制度無論怎麼變動,「考試」的觀念卻總是根深蒂固的存在台灣人的每一個細胞中,也因此延伸出許多怪奇現象和功利導向,以及冷漠。

加上台灣特殊的歷史背景,造就一種對於社會及政治議題能閃多遠就閃多遠的現象,反正今天核廢料不是放在我家、明天在軍中冤死的不是我家人、後天領不到薪水的也不是我,明明在同一時空,卻創造了神奇的平行宇宙,我曾經就是那樣的人。

繞了好大一圈,才發現身邊所有的一切,完全離不開這些社會與政治議題,麵店又漲價、小七的關係企業、電視新聞、教師工作項目多如牛毛、家長忙工作不管教小孩....全部都息息相關,一環扣著一環,源頭都與政府營造的社會環境很有關聯,的確,我們不能什麼事都怪到政府上,但當一個讀了四年幼保系、修了完整幼兒教育課程但沒有證照,出來只能在私立幼稚園領不到兩萬的薪水,或者是實習階段做牛做馬沒有薪資還得奉上學分費,又或是千辛萬苦拿到教師證,卻得在已經奉獻許多的教職工作之餘,讀那堆只增不減愈考愈細的概論法條專業,且在沒有薪水的兩個月拼命噴錢交報名費印備審資料買教具材料花車費旅館費置裝費,吊詭的發現試教根本是演一場美好的戲而平常在教室根本不會這樣,或者報名簡章裡沒有寫不足額錄取放榜發現10個名額只錄取8個而相關官員只告訴你這是尊重考試委員的決定..... 這些,不都是與政策很有相關嗎?

這場工作坊,在彼此對話之中,因為相同的職業身份,許多在體制內的無奈、傷害、衝撞與失落都被同理,因為工作場域、年資、經歷和教學對象的不同,也有著不同的看見,同時也重新體察和確認自己在教師身份面對社會公民議題時的想法、感受。
我們的確可以選擇衝到最前線進行抗爭,但也能透過對話,讓議題產生流動,並順著流深入一些抗爭走不進的角落,如同教育的效果是需要很長時間來培養發展的,這樣的方式雖慢,相信仍可以是一點一滴的累積,積沙成塔。


又,知道有一群和自己相同想法的人也正在努力著,就會比較勇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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