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劇場改變世界】專案\譚凱聰
被壓迫者劇場初階種子師資培訓後兩個月,部分學員終於在10月中展開第一次實習。為期兩天的實習工作坊由牛犁社區籌辦,邀請豐田樂鄰老人班的長者們和牛犁社區協會其他工作夥伴共17位參與,這是種子首次在自己日常工作的場域實踐被壓迫者劇場。
在種子培訓期間,我心裡不時感到困惑:這樣的「培訓」能達成訓練的效果嗎?因為過去自己參加的劇場工作坊,學員們往往有九成以上的時間在動,透過各種不同的肢體實驗,突破感官和肢體原本的極限。然而中心四天師資培訓的過程,有一半的時間進行遊戲練習,另一半的時間則是大夥兒坐下圍成圓圈分享感受──在每一個遊戲練習過後。而且每天培訓活動結束前,還拿出各種筆和紙,讓種子寫或畫反思日誌。「這麼短的訓練時間和強度真的夠紮實嗎?」我偷偷想著。
實習第一天,種子帶領大家玩培訓學到的遊戲練習;而我,因為路途耽擱而遲到,匆匆走進教室,褲子還因為在大雨中騎車而打溼了,剛坐下,就有一位阿嬤笑著對我講:「年青人不要貪睡!阿嬤跟你講一個動作,我做,你跟著學!」然後她「秀」給大家看,雙腳微分,腰毫不費力地彎了下去,雙手直直下探,手掌貼到地。
光是這短暫的一刻,就讓我感受到老人家的可愛直爽,以及她們在經年累月的勞動中,不需任何訓練就能展現靈活的肢體。她們在工作坊引領者講話時,也會在底下偷偷互虧,搞到後來教室裡大家總是在笑。畢竟阿嬤們都是七十歲以上的人了,她們之中還是有一位年事高,腰部受傷行動不便的人,但卻始終沒有接過講師遞來的折疊椅,全程和大家坐在木板地上,沒有一絲疏離和退縮。
但是在遊戲練習中,我還是看見隱約有些什麼限制了這些阿嬤。她們的身體是健康的,手腳也都活動自如。我懷疑,是不是「表演藝術」一詞創造了深奧困難的形象?還是另外的一些什麼使他們難以放開手腳?有些阿嬤一分組時習慣性地抓著身邊同年齡的熟識朋友,有些在遊戲中一閉上眼睛──即使此刻完全沒有動作──就會失去安全感,甚至不時偷偷睜開眼睛看。
但是在遊戲練習中,我還是看見隱約有些什麼限制了這些阿嬤。她們的身體是健康的,手腳也都活動自如。我懷疑,是不是「表演藝術」一詞創造了深奧困難的形象?還是另外的一些什麼使他們難以放開手腳?有些阿嬤一分組時習慣性地抓著身邊同年齡的熟識朋友,有些在遊戲中一閉上眼睛──即使此刻完全沒有動作──就會失去安全感,甚至不時偷偷睜開眼睛看。
我曾聽學長說他帶一群婦女玩「信任倒」遊戲的經驗,那些社會閱歷豐富的婦女們在閉上眼睛後,往往無法直挺挺地傾倒,她們會使勁將雙腳站著,用腰去支撐上半身。他說經歷過許多世事的人,身體會無意識防衛著,時時挺住自己,無法放鬆。我突然覺得學長口中的那些婦女,和眼前這些阿嬤有些神似。
被壓迫者劇場畢竟無法在瞬間消弭參與者的緊張,但是在實習結束前,我察覺阿嬤們開懷大笑的時間比緊張的時間多。每個肢體遊戲結束後的討論分享,創造了一個適合她們步調的節奏:動一動,和大家一起玩遊戲,大笑;然後坐下來喘口氣,分享,講講話。如果這樣的節奏適合阿嬤們,沒接觸過劇場活動的人們又何嘗不能如此?
我過去總將劇場想像成某種「訓練」,用以改造肢體,帶著感官和情緒前往自己日常生活中難以到達的地方。我將被壓迫者劇場想像成一場緊湊而專業的戲劇訓練。透過觀察這次實習,發現被壓迫者劇場其實展示了劇場藝術中原初的、人人都可悠遊其中的那部份:在嬉戲中感受到自己原本的模樣,摸索身上那些綁得很緊的繩結──然後慢慢地,試著一點一點地,鬆開它。
工作坊除了阿嬤,還有十幾位牛犁社區夥伴和一位看來還沒念國中的小男生。種子的實習讓我看見,這劇場形式可以延展到各個年齡層、應用到不同的對象上:阿嬤、姊妹們可以玩,小孩子可以玩,母子之間同樣可以玩。劇場屬於每個人,每個人都可以創造改變。這是我當初學習劇場的初衷,被壓迫者劇場讓我在這次實習重新遇到它。
這次實習對我而言還有另一個面向的啟示。實習結束後講師和種子們的檢討,雖然我沒能句句聽聞,但萬老師提醒種子的一句話,此刻打出字來,印象格外清晰:記得提醒參與者做自己的主人。
做自己的主人,意思是這個「自己」能夠思考並且下決定,同時也能夠聆聽別人,明白自己和別人的異同,意識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或許是被壓迫者劇場更深的一個層次:思考和活動同樣重要,與別人交換經驗和思考同樣重要。
每個遊戲結束後的分享,以及工作坊結束時畫寫反思日誌,使得肢體遊戲後的安靜,恰是感受活躍、心靈沉澱時刻;除了做自我覺察,也在向夥伴們表達時聆聽夥伴的分享;在肢體停歇時。肢體與精神融合的活動和探索,凝聚成一句再單純不過的話:做自己的主人。
根據我觀察實習的記憶,這的確是實習小組成員不曾提醒參與者們的。然而如何能強求呢?這些初階培訓的種子們也仍然在學習,她們在培訓時也經常需要講師提醒,在她們自己作決定的同時,還要有讓別人有作決定的空間。
做自己的主人。原來,我自己也這麼少想到這句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