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種一圈夢──2013 TO種子師資培訓觀察報告
\譚凱聰 【用劇場改變世界】專案人員
這是我第一次參與並紀錄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簡稱TO中心)的活動。說實話,直到報名截止前一週,我都還在擔心是否能順利開課。跟其他表演藝術工作坊比較起來,這次招募活動對象的範圍精確到不知是否能跨過15人的招生門檻。這是「被壓迫者劇場(TO)種子師資培訓」,一個主要邀請花蓮臺東的NGO(非政府組織)成員,學習被壓迫者劇場理論與操作方法,培訓結束後還得進行實習,讓他們在自己社群裡實踐的計畫。是一個長期計畫。這不是一天或幾天的體驗,這是像種樹一樣長久的事情:翻土,播種,澆水,陪種子發芽生長。東部的土壤回應了這個計畫;報名截止日前,一次增加了10位報名者,培訓順利舉辦。
佩萱老師和郭老師從8月9日起,連續兩個週五、週六,在花蓮市碧雲莊活動中心的舞蹈教室帶領這次培訓。第一天上午,學員陸續抵達碧雲莊。總共15位學員都是女性,9位來自牛犁社區交流協會,2位來自基督教女青年會,1位是臺北的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簡稱伴侶盟)社工從台北南下來參加,還有3位以個人身份報名。上課前的空檔,大家在舞蹈教室裡以上述單位的分類,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圈。其中牛犁社區的學員涵蓋中年和青年兩個世代,分別聚在教室兩個角落,準備上課。
佩萱老師首先帶領學員們進行「誇張動作」、「follow the leader」、「照鏡子」等模仿夥伴動作的遊戲,嘗試解放大家的肢體。在遊戲過程中,青年學員多半敢於伸展身體、嘗試抽象與概念化的動作。中年學員除極少數經常參與戲劇活動的人外,大多數人在突破肢體限制方面都遇上了一些困難;然而這沒有妨礙她們嘗試的樂趣,她們的許多動作真實呈現平日生活與工作的軌跡:敲鍵盤、打電話、作家事、上瑜伽,甚至從先前戲劇工作坊中學到的熱身姿勢,都直率地在遊戲中表現出來。
第一週結束前,佩萱老師讓大家用自己和夥伴們的身體進行「雕像練習」,從單人雕像到群體雕像,再到創造「壓迫畫面」。一位青年學員讓兩位夥伴趴伏在地代表原住民,旁邊有幾位則是到部落觀光旅遊的漢人,他們以錯誤的握手姿勢興高采烈的跳著原住民舞蹈。我在沉默定格的畫面中,聽到深沉吶喊的聲音。
雕像練習一路延伸到培訓第二週。學員們選擇以大浦拆遷、樂生、海外志工團、台泥國光石化等重大議題來呈現雕像,佩萱老師跟大家釐清被壓迫者劇場的重要概念:相對於距離個人生活現實較遠的重大公共議題,被壓迫者劇場先從自己切身的議題出發。重新討論後,學員們寫下了「性別」、「狂犬病」、「單親親子關係」、「單親就業」幾個主題,創造了與自己生活密切相關的雕像畫面:穿著中性服裝者因為廁所性別二分,飽受人們刻板印象的困擾;家人恐懼狂犬病,打電話給補狗隊要送走家中寵物;親子間為了電玩問題爭吵,透過社工尋找和解的機會……聽學員們解釋雕像意義時那些具體細微的描述,可以感覺到她們在述說自己熟悉的事物;這些是她們的故事,是發自她們內心的聲音。
除了解放肢體和雕像練習等動態活動外,這次培訓的特別之處,在於加入靜態的簡報和讀書會。佩萱老師用「被壓迫者劇場之樹」的圖像介紹TO的各種型態,穿插在尼泊爾、大陸、台灣等地的工作坊經驗。學員們在動態活動時的反應通常比坐著聽簡報來得更熱烈。第二週讀書會討論結束後,學員們分組提出自己關切的各種議題,我們在海報紙上用麥克筆紀錄學員的觀點和問題,寫了三大張。
在徵得學員同意後拍下的幾百張活動照片中,有無數個或大或小,由人和人連結而成的圓圈。這些圓都是在分享和討論時形成的。佩萱老師對圍成大大小小圓的理由是這麼說的:圓圈上的每個人都可以看見或被看見所有人,意味每個人都是平等的。而且無論在公園草地、教室或籃球場,凡圍成圓的範圍就成了劇場的空間。我覺得圓是最能象徵「連結」和「分享」的形狀。分享,在這次培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果詳細替每一項活動計時,其中一半時間是活動本身,另一半則是結束後團體分享與對話的時間。有過肢體互動的夥伴們各自圍成小圓圈,談論彼此的感受,有意識地覺察彼此異同。不同團體、不同背景的成員在決定雕像主題的過程中交換想法,嘗試將彼此揉成一個具有創意的作品──一個圓。
圍圓圈的過程中會發生各種事情。NGO團體本身具有凝聚社群的力量,例如在黏貼遮擋反光的布幕時,牛犁社區有一個人主動過來協助,馬上就有五六位同事一起來幫忙,迅速完成場佈工作。然而既有的組織架構和人際關係,也會時不時對活動的進行產生影響。培訓最後一天下午,我們開始實習演練;由青年世代組成的一個小組擔任帶領者,帶領其他學員進行活動。在玩「名字去旅行」的遊戲時,有學員難以想像多年同事的「名字」怎麼會變成自己的,一時無法適應,以至於一次又一次地在笑鬧混亂中,中斷了遊戲的進行;擔任牛犁社區組織帶頭人的資深學員,習慣在各個活動分享時給牛犁青年學員建議或提出指示,或「拱」人進行小組呈現等等。在實習演練中,帶頭人又發出指令,牛犁的青年學員(此時她的身份是實習演練帶領者)提醒她:「妳是學員耶!」(這是佩萱老師特別欣賞的一句話)間接點出了NGO團體如何在不同情境下調整自身框架的問題。
除了團體內部的框架,不同團體間因為經歷和思維的不同,也使得彼此進行討論時,成員容易在意見上有所分歧,甚至因為人數差距而發生個人無法表達意見的情況。培訓最後一天上午,學員分成三個小組規劃未來實習的工作坊課程,其中一組,多數成員擱置了與他們隸屬不同團體的一位成員的意見,使得她一度情緒低落離開培訓課堂。佩萱老師在下午的分享時間,邀請夥伴捏塑群體雕像呈現合作過程中發生的困難。結果有三位該組成員用畫面呈現了她們當時的狀態、感受和情緒,並各自嘗試改變雕像的狀態。之後她們決定重新形成小組,一起準備後續的實習。
圍圓圈的過程中,會發生各種事情。有困難的,也有美好的。例如培訓每天結束前讓我最感動的時刻,是郭老師搬來一大盒白紙、麥克筆、蠟筆、彩色筆,然後是一段安靜沉澱的時光,讓學員自由揮灑或寫下或畫出自己當天的自我覺察或感受。許多學員用繪畫的方式,為自己一天的學習塗上不同的色彩。有的圖畫是紫色原野,有的是綠色毛蟲,有的五彩繽紛,有的是人物肖像……;其中也有這樣的覺察反思
『傳遞能量意外發現自己的創造力,比起第一次工作坊看到自己更多的可能性。
許多遊戲都是兩個感知系統的對話,我的、她的。在新的過程中是自己的多些,還是他人的。自己做細緻過程中如何做選擇。如何拿捏。如何取捨。何時,自己與他人的認知系統不再屬於拉扯或競爭狀態,而是相輔相成?』
最後大家圍成一圈分享。看著這些畫的感覺就像看見TO中心的LOGO,一群卸除外貌差異的小公仔圍成一個圓圈,姿勢各有不同,有的彷彿在跳躍,有的彷彿在飛。
這次的培訓是一次尋找的過程。尋找將被壓迫者劇場傳遞到更多人手上,尋找讓不同團體對話和連結的管道。這尋找不會一次抵達,但學員們的參與和投入說明了前往下一站的可能。種子剛剛種下,我們一邊澆水,一邊約定時間,等待它們在接下來的社群實習中萌生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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