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教育部一0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第61期
《性別平等教育季刊 ——性別/人權與公民教育》
文:萬佩萱 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執行長
2012年五月臺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以下簡稱TO中心)參加願景青年行動網協會(以下簡稱願景,註一)舉辦的「旅行可以不一樣——尼泊爾村落體驗志工行」,我們和願景工作人員、十位台灣各領域的職場女性志工及一位國中應屆畢業女生,從尼泊爾首都乘車到近郊Patalekhet村,進行村落發展計畫。
尼泊爾的婦女
尼泊爾在中國和印度兩大國境之間,全國近80%人口靠務農為生。又因為位於喜馬拉雅造山運動隆起的山脈中,國土呈北高、南低的階梯走勢,土壤侵蝕程度大,將近60%的農家採梯田方式耕種,耕作方法落後,收成好壞取決於自然氣候,加上二十多年的政治紛亂,導致尼泊爾是全世界十個最窮的國家之一。
在尼國,婦女承擔所有家庭勞務,照顧孩童、家務、農事、牲畜等。然而,如早期台灣社會一般,婦女被視為不能增加家庭收入的消費者。加上光是宗教禮俗就有許多針對婦女的禁忌;除平日不讓女性接觸神像或法器外,更視婦女月經為不潔。婦女在月經期間不能到寺廟禮佛、不能接觸任何人的身體、不能進廚房工作以免碰觸食物;部分婦女不能住在家中、不能看到父母臉孔;偏遠村落婦女,甚至必須離家住到公共牛棚。
婦女在家庭、教育、經濟與社會各層面,資源配置和取得均處於弱勢位置,健康長期為家庭、政府所忽視。常見的婦女健康議題有:高風險生育、營養不良、貧血、子宮脫垂和生理期衛生等。這趟旅行,以促進尼國農村婦女生理期的衛生保健為主要目標,課程內容包括戲劇演出、保健知識、縫製布衛生棉和按摩服務。
被壓迫者劇場與跨文化對話
出發前願景請我編導一齣宣導婦女衛生教育的戲,好讓台灣的志工在兩個農村演給尼泊爾村民看。然,TO中心一向認同批判教育學教師、學生互為學習主體的精神,不接受傳統「教育」中教師視學習者為「無知」,單向輸出知識的教授模式;並認為這趟旅行的意義在於文化分享、交流與學習,而分享、交流與學習需透過「對話」才能完成,也才契合被壓迫者劇場「給人們聲音」的精神。
我以為若要讓TO成為跨族群/社群「對話」的媒介,在與不同文化、種族、社群人們互動前,首先需意識和尊重「對方」文化載體的生命經驗與知識的主體,是我們要去認識與學習的對象。作為尼國文化的外來者,我不瞭解她們——無論文化的、宗教的或社會的,如何編一齣「教育」尼泊爾婦女保健的戲?加上時間因素,我選擇較容易上手的形象劇場形式,引導志工運用身體雕像(Image)呈現台灣女性來「月經」的真實狀態,作為嘗試「跨文化對話」的序幕。
演出前
5月10日第一次保健課程工作坊舉行之前,我們僅有兩個晚上的時間排戲。而且按尼泊爾人生活習慣,要到晚上八點才吃晚飯,如此一來只剩飯後到十點農場熄燈前的一個多鐘頭可以排練。8日晚,我們在攝氏十來度和有限光源的廣場進行排練。大夥兒做了幾個簡單暖身活動後,練習用肢體創造『壓迫』的場景;一位夥伴雕塑一位正在打字的人,眼睛被遮住、雙手和雙腳被捆綁(隱喻沒有自我的職場女性),引來幾位志工,紅了眼眶的共鳴,頻呼,太有力量了。最後,用群體雕像呈現各組白天在農場的活動作為結束。9日傍晚,農場女主人Mitu說,學校告知將有 63位女學生和近50位男學生參加衛教活動。突如其來的變動,不僅參加工作坊對象不同,而且人數遠超過先前被告知的30位婦女。我在心中規劃了一下,決定將女、男同學各分成兩組,並請夥伴分成四組加入,分別帶領前一晚大家玩過的簡單遊戲。至於月經衛教課和縫製布衛生棉時男同學要如何,只好到時候見機行事。
尼泊爾當地學校
今晚,氣溫比前一晚更低,同時還刮著不小的陣風,我們隨機地將排練轉到臥室進行。儘管遇上停電(每天不定時供電約六小時),加上耳邊傳來陣風的咆哮,十多人戴著頭燈,聚集在鋪著三張床墊的狹長臥室地板,倒也有股另類溫馨的感覺。我讓夥伴兩兩相互按摩後,迅速分成三組分享各自初次月經經驗,再用雕像創作3~5張敘事照片。三組一一呈現後,公認A組『初次月經』照片傳遞的訊息明確而清晰,因而推選A組的創作進行形象劇場演出。
夜晚排練形像劇場的空間。
第一次保健課程工作坊的上午,另外兩組抓緊時間練習如何教導縫製布衛生棉,A組則全力投入製作和搜尋下午演出的道具;再次排練,確定形象劇場兩張照片的角色、位置,並將女孩坐的馬桶(肢體雕像),改成蹲式廁所的姿勢,刪去台灣生活中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坐式馬桶,以貼近尼泊爾農村生活現實。
志工教婦女縫製布衛生棉
來看戲喲~
吃中飯時Mitu淡淡的說:「有問題。今天罷工,學校停課。」啥?!參加人數一夜之間從百來人歸零。但是我們行動的意志不變,按原計畫下午兩點到學校。因為全國罷工,一路上我們無需防備猛的從哪兒冒出來的公共汽車,當然也聽不到持續震耳欲聾的喇叭聲。來到校門口,鐵欄杆上栓著鎖,校園內一片寂靜。
Patalekhet村 空蕩蕩的校園
Mitu找了人來,打開校門。面對空無一人的校園,我們發揮隨機應變的能力。怕萬一有人到學校來,三位夥伴和我在學校守候,其他人兵分兩頭,沿著馬路一邊走一邊向山上、山下的農家村民吆喝:『來看戲喲!』
十幾分鐘後校門口陸續來了五、六位3~8歲孩童。我看著他們可愛的身影,一面在心中盤算,嗯~~這關於初經的衛教和形象劇場如何進行?布衛生棉怎麼縫製?
約半個鐘頭後兩批人馬回到學校,令人振奮的是她們前後伴隨著一群群婦女和孩童,約六、七十人。看得出不少人為這個活動特意梳妝打扮,換上了尼泊爾美麗鮮豔的傳統服裝。據Mitu說這是村民們生平第一次「看戲」。我不太確定他們將如何看待這齣沒有台詞的『戲』。
遊戲是被壓迫者劇場啟動對話的重要契機。婦女、志工和孩童在操場,圍成兩個大圓,開懷地玩遊戲。至今,婦女和孩童天使般的歡樂臉龐和笑聲,仍縈繞在我的腦海。願景的工作人員兼翻譯Maya說:「女人、小孩都很喜歡被壓迫者劇場的遊戲。」
遊戲是被壓迫者劇場啟動對話的重要契機。婦女、志工和孩童在操場,圍成兩個大圓,開懷地玩遊戲。至今,婦女和孩童天使般的歡樂臉龐和笑聲,仍縈繞在我的腦海。願景的工作人員兼翻譯Maya說:「女人、小孩都很喜歡被壓迫者劇場的遊戲。」
「我的小紅點(My First Red Spot)」
尼泊爾五月正值雨季。天際突然傳來『轟~隆~』雷聲,Mitu說,快走!緊接雷聲之後就會是傾盆大雨。大家迅速抓起道具、衛教器材移到校門旁狹長的鐵棚下。
在急劇雨點敲打鐵皮的伴奏聲中,孩童蹲坐在黃土地上,婦女們站在後方,形象劇場「我的小紅點」在設法騰出的兩坪大地面,揭開序幕。
第一張雕像:初經
雕像:女孩W在廁所發現下體流血;死神拿著鐮刀站在一旁。
我問:『你們看到什麼?』
先是一陣靜默,接著有人說,『女孩流血了。』許多觀眾呼應的將頭左、右擺動。(這是尼泊爾人表示『是』或『同意』的方式,和我們用搖頭表示『不』正好相反,是我在尼泊爾生活中,時常產生困惑的身體語言。)
再問:『這血從哪裡來?』
孩子們七嘴八舌說:『從嘴巴流出來。』、『她被割到了啦。』
這時站在後方的婦女說:『那是月經啦~』
就此,開啟台灣和尼泊爾女性對話的空間。
尼泊爾婦女藉由台灣少女面對初經時的驚嚇雕像,照見自身生命經驗。婦女們開始訴說自己初經和經期中身、心的各種不悅感受。
尼泊爾婦女藉由台灣少女面對初經時的驚嚇雕像,照見自身生命經驗。婦女們開始訴說自己初經和經期中身、心的各種不悅感受。
透過尼泊爾的「說」呼應台灣的「演」分享初經經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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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一:願景青年行動網協會簡稱VYA。是一個以青年為主體的非政府組織,致力於推展青年志工參與國際行動。
附註二:根據Paulo Freire(保羅。弗雷勒)「受壓迫者教育學」,對話是讓人表達自己,聆聽別人,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一起探問可能的改變。
附註三:被壓迫者劇場是一套有系統的遊戲和特殊技巧。這種形式的劇場意圖探討「關於」壓迫,「讓」受壓迫者練習,以幫助他們反擊壓迫和改造滋生壓迫的社會。
附註四:形象劇場 Image Theatre是被壓迫者劇場系列技巧之一,它讓人們運用雕像和空間進行對話、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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