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
我在工作坊花了幾個月時間,用負面思考「面對困境的人」、「無力感的時候」或其他委婉的說法,來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接著我腦海中浮現博奧曾說:「如果我夠大膽,我會稱它解放劇場」。我發現,當我從解放的觀點談被壓迫者劇場(以下簡稱TO),工作坊的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我們立刻有了一群為生存奮鬥,企圖改變現狀的行動者,而非受害者。
尋找新的詞彙讓我開始接觸其它爭取權力的社群,如女性主義者、和平主義者以及環境保護主義者。斯塔霍克是一位以加州為據點的女性主義者兼政治理論學者、和平主義者、心理學家和女巫,在其著作「黑暗之夢」( Dreaming the Dark)描述權力在我們所處的世界如何運作:
「我們被灌輸…強暴和核子戰爭不能相提並論、女性爭取同工同酬的努力和黑人青少年奮力找一份工作無關,或,防止國家將核子反應爐輸出到一處靠近活火山且位於地震斷層的菲律賓,是毫不相關的…這些都被形塑權力關係的意識所支配。同樣的權力結構,也支配我們的經濟與社會體制、我們的科技、我們的科學、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兩性觀點、我們對其它種族與文化的觀點、我們的性別意識,我們的神與我們的戰爭。這些權力關係正在毀滅世界。我將這種意識稱為「疏離」,因為它的本質是「我們不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我們對大自然、人類,甚至自己的某部分都是陌生的。在我們眼中,這個世界是由毫無價值的分離而孤立的零件組成,…這種意識允許剝削的權力關係。內在價值和人性只屬特定階級、種族與男性擁有,並將支配他者合法化。」
(斯塔霍克1988:4-6)
我發現在TO工作坊運用新詞彙「權力控制」取代「壓迫」,讓人們更能看清自己生活中的角色所處的權力結構,而理解權力結構,是邁向改變的第一步。下面引述斯塔霍克另一本著作「勇氣與真相」( Truth or Dare)中的一段話:
「『權力控制』形塑社會制度。這股力量在職場、學校、法庭、診所…無所不在。它以武器控制人們的身體,控制生活資源-金錢、食物、醫療,或控制更細微的事物-資訊、許可與愛情。只有當我們以最極端的方式呈現時,才會意識到,我們多麼地習慣於權力控制,如此醉心於其語言和暗藏的威脅。在這制度下,我們的心靈如同戰場與監獄。」
~~(斯塔霍克1987:9)
如今,當我運用形象劇場,我會請工作坊參與者指出誰是「支配」他們的人,而非「壓迫」他們的人。如此參與者更易從內在與外在去發現「誰」或「什麼」持續掌控他們的生活,成員因而能夠找出共同的困境與議題。接著,我運用博奧的分析結構,做為創造論壇劇場反模式的基礎,讓成員用它來分析社群特有的權力控制科層結構。博奧運用西方傳統劇本寫作技巧。被壓迫者是故事的主角,他所渴求的事物與主要對手或壓迫者的意欲衝突,掙扎是該齣戲的主軸。掙扎、衝突還會涉及另外兩種角色,他們代表權力結構的不同科層。其中一群博奧稱為「盟友」,是和配角---對手有利益關係的人,但我將它改成「支持者」;另一群是「潛在的盟友」,長期與主角共患難,卻不得不屈服於權力結構,可能轉而支持配角,我稱他們為「權力控制的人」,這些人在結構中擁有的權力不比主角多,卻能利用情感讓他或她有罪惡感,或為對手傳話。就像兒童利用情感控制父母。
多數人內心深知支配他們的人是誰,然而在加拿大,人們不願或無力正視權力結構。因此,揭露權力結構如何存在,是促成有效行動的重要方法。確認結構中每個人物的角色,是建構論壇劇場反模式的第一步。一旦確定了主角、對手、盟友與潛在盟友,我們即可試著決定他們各自內心的渴望是什麼-採取這個位置的動機為何?他們的利益為何?
那些沒參與論壇劇場反模式演出的觀眾,權力結構是在他們介入(Intervention)表演之後才被層層揭露。在權力關係不被承認或被隱藏起來的劇中,唯有多次介入,人們才會意識到這樣的權力關係確實存在。例如,我曾與一群護士就一名資深護士的故事進行論壇。某個中午,上級要求這個資深護士在三點半之前開除她下面的十名護士。劇分兩個場景-第一幕是這護士與人事經理開會,經理告訴她這個消息;另一幕與工會開會。當觀者開始介入,護士們極力說服人事經理改變心意---這個經理是與她們年齡相仿的女性,擔任過專業護士後轉入行政部門。護士們相信只要與經理談,她必然會改變立場;不曾有人選擇去工會。沒人意識到這個經理是在更大的權力結構下,扮演消耗她們精力的角色罷了。直到經歷多次挫折的介入與冗長的討論後,護士們才明白經理的角色,明了該去找的是醫院董事會,不是人事經理。而且最佳之道是透過工會,共同捍衛護士們的權益。
身為工作坊引導者與論壇劇場的劇作家/導演/丑客的我,深受斯塔霍克理念的影響,認為社會不是只有單一權力,而是三種不同形式的權力。她指出權力不是僅僅人「支配」他人,還包括每個人內化了的「內在權力(power-within)」(它通常是被控制、內化與壓抑的),以及「依附他人權力」:「『權力控制』連結到宰制,和控制並存;『內在權力』(power-from-within)連結到喚醒我們最深動力和潛能的神秘力量」;「依附他人權力」(power-with)是一種社會權力,它影響人們掌控平等的空間。」 (斯塔霍克1987:8-9)
我堅信引導者和運用「TO」的人,不僅要覺察探索的議題,更該意識到自己與參與者之間的權力關係。我們要真實面對自己和身為引導者所擁有的權力。斯塔霍克對「依附權力」下的定義為:
「它是培力的溫床,卻也可能產生壓迫。任何團體都必須有這個權力才能運作,然而受團體的影響它容易變成權威…『依附權力』比權威更隱微、更易變、更脆弱。它與個人的責任感、創造力、膽量以及其它成員的回應密不可分。」(斯塔霍克 1987:8-9)
主持工作坊的第一步要先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定位-從階級、政治、背景、教育、種族---問自己為什麼做這件事?我總是先介紹自己,告訴他們我是誰、來自何方、我的工作,以及誰邀請我主持工作坊。劇場工作者總是和與自己經驗迥異的人們工作,然而工作坊卻是去面對參與的人們的真實處境。即便工作坊探討的議題和我們有關,其結果必然屬於那些參與工作坊的人;這是個挑戰。我們需根據許多客觀因素來決定,該如何做以及做什麼。是誰成立這個社群?他們是個已經成立一段時間與有特定目標的社群嗎?亦或他們只是具有共同興趣,還沒組成社群的團體?他們是否來自相同的文化、性別、種族、階級、年齡、性傾向或能力?又或者成員是多元的?那些是該處理的議題?我們將與他們一起工作多久?什麼樣類型的工作坊?是短期還是長期計畫?是要和社群共同創造一個與他們有關議題的論壇劇場反模式?或是為短期工作坊寫齣特定議題的劇本,然後在社群演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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