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莉卜.斯普萊(Lib Spry)
譯者: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
1980年代初,我致力尋找結合政治與劇場的新方法。當時加拿大各弱勢團體剛開始發聲,要求身分認同並組織起來攜手創造改變的契機。社會弱勢的社群如婦女、原住民、男同志、女同志、難民、移民、黑人、窮人、工人…無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被聽見。巴西導演兼社會運動劇作家奧古斯都‧博奧(Augusto
Boal)創發的劇場方法正好用來作為行動的工具。
社群運用「被壓迫者劇場(Theatre of Oppressed以下簡稱TO)」劇場結構,創造戲劇表達社群現實;演出時讓觀眾跨越觀眾席與舞台間的界線,化身為演員,採取行動改變剛才看到的劇情,以挑戰劇場既有結構。奧古斯都‧博奧指出,眾所周知的主流劇場正是社會的縮影-少許人在燈光下演出預先排練的劇碼-多數人被動地坐在黑暗中觀賞演出。還有什麼比學習挑戰現有劇場結構來改變社會更有用?
幸運地我在1981年發現博奧這本「TO」,之後觀賞了博奧與其法國劇場團體CEDITADE在魁北克的演出。就在那當下,我瞭解TO的概念是多麼富有能動性與挑戰性。於是,1984年前往法國,向博奧和他的法國同事取經,一同參與工作坊,觀察他們為不同團體建構的反模式(anti-
Model)論壇劇場與隱形劇場(invisible theatre)的創作過程。最後,我將它們帶回加拿大。
我想在加拿大推展「TO」的原因很多;
一、 TO肯定那些經歷壓迫、宰制、虐待與無助社群的知識與智慧;
二、它結合身體與心靈;
三、它明白對每個人而言,權力關係同時並存於外在環境與內在;
四、它無需透過知識與語言即能發聲,揭露正在發生的事實。
同時,它鼓勵人們保持距離,這距離可讓人們從現實抽離出來,理性分析那被揭露的真相。
剛開始,我帶那些已經完成自我身分認同的特定社群工作坊,如婦女、護士、女同志等。由於這些團體同質性很高,很快就能找到共有的困境,無需浪費時間討論或爭辯「這困境是否屬於壓迫」。那時候,我都以戲劇遊戲作為開場,接著進行雕像,並以參與者塑造出的形象,去辨認生命中受到壓迫的時刻。成員從中找到彼此共有且極欲解決的問題,然後接著進入「論壇劇場」。一年後,我受邀帶領「教育工作者」週末工作坊,這些成員均來自相同性質但不同場域的人-如社會工作者、非政府組織工作人員、政治運動者、藝術家、社區/社群組織領導者、工會運動者,以及學生。在這情況下,我面臨了工作坊前所未有的挑戰。當我要求成員從「壓迫」的角度去看生命經驗時,參與者既不願分享,也無法指出是「誰」或「什麼」在壓迫他們。他們都是居於優勢的白人或中產階級、中年、受過高等教育;他們覺得自己不是受壓迫的人或曾經經歷過壓迫。整體而言,他們認為自己是,付了還算合理的費用,來做自己相信的事。同樣的,這群人選擇在尊貴的組織工作,自許為進步分子,不認為自己是「壓迫者」;他們是為了幫助被壓迫的受害者而來。工作坊在僵持中結束。
當工作坊成員激烈辯論「壓迫」在加拿大所指為何時,我花整晚思考,如何將陷入泥淖的工作坊脫困。我十分為難。事實很清楚,這個工作坊(和其它相同的工作坊一般)的成員,將受壓迫者定義為「他者」、「受害者」、「被動的接受者」,他們來工作坊是為了,接受那些“知道什麼是對「那些不幸的可憐人」最有益”的人的幫助。然,也有人將日常生活發生的任何事(尤其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認定是壓迫。這兩種情況,都沒嘗試分析或瞭解不同處境的權力結構,以及他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比方說,一位社會工作者覺得自己被案主壓迫;他塑造的雕像,他躺在地上,案主在他上面抓著他。這是他的主觀經驗。當我要他在雕像中加入其他人時,雕像有了劇烈的變化;他在中間,他的下面是緊抓著他的案主,只是案主不再位於有力量的位置,在他上面是由同儕、督導與管理者構成的官僚掌控系統,試圖壓倒他。
第二天,我們不再討論壓迫的定義,而是讓成員用雕像呈現,他們生命中感到無力的時刻。雕像陸續出現;參與者多來自同一類型的職場,因而他們的雕像也出奇地相似。幾乎所有參與者都認為自己被擠在中間動彈不得,一方是要求他們維持原狀的上位者,另外一方則是要求他們求新求變的案主/學生/同儕(依各人職業而不同),使得他們不是無力(可能失去工作)就是變得更加威權(強化現狀)。經歷整個下午且冗長且緩慢的討論後,很快的,參與者找出一個能夠定義彼此困境的雕像,一個和上述社會工作者創造的雕像相當類似。最後成員分成小組創造五種反模式雕像,結果它們都反映了和上述相同的權力結構。
這個經驗讓我相信,運用「TO」看到自己在權力結構中的位置,是改變權力結構的第一步。讓第三世界維持現狀,以便先進國家得以享受一定生活水準的權力結構,在我們的社會處處可見。加拿大方興未艾的各種主義,如: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盲目的排外主義、異性戀霸權、年齡歧視、階級歧視…這些都存在日常人際關係之中。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能力做選擇,我們因而是,允許宰制與剝削存在以維持現有權力關係的一部分。人們對自己身處的現實通常是疏離的;他們無能或無意願去認清自己擁有的權力,即便意識到自己在權力結構中的位置。如果要在加拿大的社會脈絡下推展TO,我必須創造新的詞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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