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7日 星期一

沒有定稿,讓感覺來決定吧!

文:李苹慈

受好奇心驅使的我,因緣際會,初次航向不曾接觸的戲劇工作坊,無法預期這兩天會對生命產生什麼變化;會與參與者發生怎麼樣的關係;也無法預期過程會獲得、激起什麼,因此,心上沒帶任何行囊,恣意的感受這段處女航。

與「感覺和未知」相遇
與團體成員相遇的開端,沒有太多的語言訴說,先是透過拍手聲、表情和各種狀聲詞,傳遞個體自身在團體中想表達的力道,每種聲音和動作都是如此的獨一無二地震破每個陌生的分子。我從無法放開自己的喉嚨—「小小聲的嘶吼」,肢體展現的彆扭與尷尬—「只敢做出與上一人同樣的單一動作,避免因錯誤中斷遊戲」,到漸漸嘗試用多樣呈現各種聲音、音量、動作來融入遊戲中。



回想為什麼自己一開始會有如此的反應?除了在陌生環境無法放開自己外,我覺得頭腦意識是決定當時,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極權統治者,不斷提醒我應該「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但如此實在對我在情境中一點助益也沒有,這只會讓我無法專注於課程上,身體在做,同時頭腦在拉扯,他帶給我過多既定的定見,與預設好的定境,許多感覺被綁手綁腳釋放不出來。

接著,隨遊戲的變化與節拍的快慢,當下接收到的訊息已經來不及傳送到大腦,只能靠著身體感覺做出即時反應,此時我瞬間感受到用感覺主導我所有一切踏實感與寧靜感,不禁讚歎著:「天阿!我活在此時此刻」,這是前所未有覺知,也是大腦從來沒有帶給我過的感覺。

隨後,成員跟著Peter的鼓聲,在空間裡來回流動,當鼓聲停止時,個人必須與面前的人介紹自己的名字,接著在遊走中找到一位夥伴,告訴對方多一點關於自己的訊息,於是兩人合為一體繼續遊走,直到遇到另兩位夥伴,二者合而為四,交叉介紹彼此,將四個個體串連成一個動態畫面。

這個過程可以感覺到頭腦在當時,無法從存檔的資料庫中找到可循的判斷依規,似乎刻意與頭腦思維玩躲貓貓的遊戲,讓腦袋壓根也不知道會碰到誰,認識誰,一切都刻意不照他預想的方向走,彷彿像個走丟的孩子般慌張,於是身體感覺成為腦袋的引領者,載著他踏入不熟悉的空間,在未知的途中摸索、探險,與不熟識的人相遇,此刻,身心靈合而為一,一起期待著未知路上的驚奇。

感覺似乎是綜合所有內在味道的通稱,既抽象、複雜又廣泛,無法具體用文字語言描述那是什麼樣的歷程,但卻是人最直白的瞬間體感,然而在生活中,大腦已經是習以為常的感知與思考器官,相較下,內心的、五官的、肢體的感覺已淪為如同機器人般的工具性利用,而非有意識的使用,如果大腦與感覺兩者可以結合運用,那將會帶領我們前往另一個感知的空間,用更寬廣的心放下對未知和未預期的不安,將我們的判斷能力推向與人更接近的深層層次。


 鏡子:從他人看見自己
在「有誰像我一樣…」、「鏡子」、「自我認同-五張小卡」的活動中,不論表達方式是口語的、肢體的,還是文字的,這三個活動讓我從他者身上看見許多曾經的自己、不敢面對的自己、想要的自己、痛苦的自己、尷尬的自己。是觸景傷情嗎?畫面重重的撼動我的心靈,再也壓抑不住的眼淚和情緒奪眶而出,尤其是在「自我認同-五張小卡」各小組的呈現,看見想背負很多責任的個體、看見被黑夜拖住逃不開的個體,正中心靈核心的要害,下課後仍停留在當時的情緒久久無法自拔。

正當情緒如同海嘯般快要將我滅頂的時候,朋友的狗咬了我一口,肉體的疼痛瞬間將我拉回現實,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年,一直徒留在自己構築的悲慟世界裡暗自哭泣,卻忽視了生命的變化與流動才是豐富生命的滋糧,我應當好好活在生命的每個當下,與每個相遇的面容,一起度過五味雜陳生命。當事者的痛共振了我,心中非常不捨,也憶起曾經煎熬不堪的苦,當Peter介入畫面改變主角的處境時,那股改變的力量如同當頭棒喝一般的將我敲醒,雖然Peter的介入不是告訴我們問題解決的方法,但那卻是一股非常強而有力的能量,將人從黑暗中解脫,於是我將此過程記錄成下列的小短文:

我 憶起 曾經
I memorized once
那恐懼、痛苦 逃不開的黑暗迷離
The darkness of the fear and painful surround me.
轉阿轉 轉阿轉
Go around, around and around.
越走越深 越走越累
More and more deeply. More and more tired.
原以為繼續是解脫
Think that is a way out.
結果卻是一個意識的牢籠
But is a cage of the consciousness.
時時宣判我死刑
Judge me to death oftenly.
拖出來吧
Drag out.
拖出來吧
Drag out.
那雙來自神的手
The hands of the God.
帶回 此時此刻
Bring, bring me back to right her and right now.

在這三個活動進行的開端,Peter要成員寫下關於自己的特質、經驗時,我頭腦很常呈現一片空白,沒有什麼想法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總在時間快到的時候,匆匆下筆。當活動開始分享的時候,成員的事件一陣又一陣的反射我那盲目的內心,我驚訝於每個看似幸福完整的個體,竟然在不同的環境中經歷了相似的事件,感受了無人能懂的苦楚,不論是他人反射我,還是我反射他人,我們從不相識的陌生人,瞬間搭上同一條船,共同找出內在的出口。

 集思廣益
「論壇劇場」對我而言像是一種集思廣益,共同找出解決問題方法,與形成集體支持力量的運作方式。這與我接觸的社會工作團體是非常不一樣的,社會工作團體中,往往事先依循某個理論依歸,將團體的目的、目標、活動內容、方式預設好,也會先預想參與者在團體內會遇到什麼狀況與問題,實際運作時,領導者照著先想好的劇本執行即可。相對的,論壇劇場與社會工作團體是截然不同的運作方式,領導者是將欲探討的議題拋給觀演者,由他們來決定什麼樣的方式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當我看到每組的表演時,當下與舊時的畫面不停交疊在一起,因為,這些議題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發生在我的生活圈中,不論是壓迫者還是被壓迫者的對話或反應,好幾次都讓我在內心吶喊著:「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以前就是這樣過來的。」只是,那時的我,對於這些事件,感到無奈與無解,因為我認定跟權威者反抗的下場,不會有改變,反而需擔負起記過的罪名,還會被貼上叛逆、壞學生的標籤,原本只是單一事件衝突,到後來往往擴大變成人格問題,反倒招來更多權威者睥睨的眼光,我從沒想過,也不敢想,事件中得壓迫與被壓破的關係是可以被改變的。

稍後,Peter邀請觀演者開始一一上台,試著扭轉整體事態,我在每位觀演者的演出中,看見了整體社會文化帶給我們處理事情的習慣、態度與方法,雖然我無法預期他們會怎麼做,但他們所展現的方式在我的生命經驗中是不陌生的,試了好幾次好幾次,似乎都無法成功的改變,我的情緒也跟著劇情隨之起舞,好幾次衝突快要爆發的前夕,讓我感到非常害怕與慌張,真想馬上叫他們不要在吵了。

此時,Peter用他的視野告訴我們,哪位觀演者確實有成功的改變壓迫者的態度,當時我存著半信半疑想,真的是這樣嗎?被壓迫者這樣說就會改變被欺負的情況嗎?為何Peter會認為是有轉變的呢?回頭想想,參與者與領導者來自兩個不同的文化,我們自身或許多中華文化影響甚遠,維持檯面上「和諧」氣氛已經習以為常,因此當我們想要改變被壓迫者的現況時,直覺反應不自覺帶著我們以息事寧人的方式,將事件壓抑下來,也將我們對改變帶來的衝突和不安一併隱藏,Peter看出我們的盲點。另外,也或許是太執著於,觀演者的方法到底行還是不可行的標準來衡量論壇劇場的功效,其時,現實狀態的變化是無法掌握的,想要改變就必須採取實際的行動一試再試才會知道,我們在簡短的幾次練習中,還不熟練,還不敢全然的放開,或許我們應該將覺知文化盲點敏銳度納入我們的生活中,觀察周遭改變壓迫場景的其他當事者,是用什麼關鍵扭轉現況,或者與工作坊內的夥伴,維繫關係互相交流,將個人運用到現實的狀況做反思與討論,用各種可能的方式來揣測一切的可能,或許改變就在不久的未來發生了。

 反思
在與偏見相遇之前,我不斷反問著自己:「有沒有覺知與生活有關的偏見?有哪些?當偏見出現時有什麼反應?採取什麼行動?」人免不了有來自先天或後天的偏見、刻板印象、既定價值,這類細胞根深蒂固地潛伏在體內某個位置,矛盾的是,覺知偏見非頭腦想到要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反而是要有一股天時地利人和的力道擊中這些細胞,甦醒我們的感覺,喚起內外在前所未有的感覺與情緒,再再地循環於覺醒、打亂、拉扯、平衡的圈圈裡,直到淬取新平衡為止。以往我只會用書寫、訴說的方式來記錄,與偏見相遇的時刻,透過文本與理論的彙整,找尋偏見存在的根源,不善於文本思考的我,在好幾次尋找的路上喪失信心與求助無門,過多的學理門派充斥在腦海裡,好多意見分歧的聲音不停的打架爭吵,情緒不但沒有發洩出來,反而陷入迷霧中漸趨渺小、消失,劇場是與過去經驗截然不同的探索方式,用感覺取代文本、訴說,透過與他人的相互投射,很直接的進入內在核心點,不需刻意思索腦中裡的知識來主導探究問題的根源,也不需要步步為營,一切很自由,不設限。

以我所學之社會工作專業而言,除了要服務來自各生活層面受壓迫的個體或族群外,也正趨面對專業化框架的束縛,社工基於為弱勢爭取公平正義、發聲的專業服務宗旨,必須與案主站在同一陣線上,但在面對社會體制、專業訴求的要求與標準下,他們不得不選邊站,很多時候,社工時常陷入權力一方與弱勢一方,兩造間的相互拉扯,到底怎麼做才是所謂的案主最佳利益?利誰?真的是無解。加上,現行主流實證科學,如同龍捲風般的抹煞許多助人者的熱情與人性,他們必須在效率、績效、評鑑的助人環境下拼命工作,除了工作負荷量過多外,標準化作業流程的實施,讓服務人成為一種單調機械式的操作方式,專業人員本身都已經自顧不暇了,別說要照顧到案主的內在核心,更甭說將案主視為每個獨立的個別化服務。許多助人者在這樣的脈絡下,即便覺知到不公平、受壓迫、偏見的情境時,大家只敢在私下抱怨發洩,但終究無人有勇氣站出來與權威者對話,如此僵局滯留在當事人每天的生活中,於是意志漸漸消沉,漸漸沉默,默默承擔,時時刻刻考驗著每一位社工生存的底線。我想,或許改變就應該先從專業人員與體制先開始吧,在此之前,一位專業的助人者是否願意謙卑的,褪下萬能的虛假面具,突破專業框架,看清楚面具下身為人的自己是什麼,向內檢視自己,承認與接受自己也有脆弱、也有缺點的一面,才有辦法知覺到自己的盲點,才能更同理案主的處境,當面臨困境的時候,能夠有出口幫助自己度過考驗和難關,助人者們,也需要被拯救阿,正向的力量,進來吧!引導受壓迫的助人者們,走向改變之路!


 結語
在去年開始接觸藝術治療後,我發現一路的創作過程,讓麻木的我可以與情緒對話了,步調比較緩慢了,身體也變得有感覺了,內在的空間也更加寬廣了,我無法確切說出為何在無結構的過程可以開啟多年來沒有找到的出口,感覺開啟了許多無法透過言語訴說的內在意識與苦痛。同樣的,戲劇工作坊亦是以感覺、覺知為出發點,這兩天,我在工作坊中發洩了很多情緒,感受到每位夥伴的勇敢、貼心與溫暖,在偌大的空間裡盡情伸展,真的很爽快,也體悟到許多自己的不足和限制:發現自己不善於運用肢體語言來表達;發現過於壓抑內在;發現自己忽視感覺…,深刻的明白,感覺的存在與被覺知,對人而言是多麼的可貴與重要的,他那強大的力量,撐起傷痕累累的個體,有能力和勇氣來面對處理自己的混亂狀況,幫助一個人找出自己。

用家族治療師Virginia Satir曾說的:「人們因相似而連結,因差異而有所成長」,來形容此次的工作坊是在適合不過了,在工作坊中,因成員間彼此相似的經驗形成共同探討的議題,也在過程中牽動彼此的生命與情感經驗,也因彼此境遇的不同而相知相惜,我體會到Peter不具權威的帶領方式,和善與親切的態度,無形中為團體罩上一道安全的保護層,安定成員的心,團體結束那刻,大家意猶未盡不捨得離去,也給與彼此最誠摯的擁抱和道別,千言萬語,道不盡滿溢的感激、感動與收穫,很可惜文字有限,無法在此娓娓道來,僅能大致將整體理出些許片斷做為串連,最後,引用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其中的一小段台詞,獻給每位勇敢探索自我的夥伴。

「如果你勇敢到拋下一切熟悉和舒適的事物,包括從家庭到慘痛舊恨的任何事,展開一趟尋覓真相的旅程,無論內在或外在,也確實願意將這趟旅程中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視為一切線索,並將沿途認識的人視為老師。等你準備好了,最重要的就是去面對和原諒某些關於自己的難堪現實,然後真理就離你不遠了。」

--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

1 則留言:

  1. 現在才看見這篇文章,喚醒我很多當時學習的感受與記憶,還有更多的內在交流,非常感謝你! 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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